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的虚构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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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佳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广西桂林 541004

摘要

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的题材广泛,内容丰富,以诗演绎生活的真实,表达了壮侗语族民族丰富多彩的虚构之美。首先,展示超越现实的生命情。其次,以自主的人生理念,建构自由的人生境界。


关键词

壮侗语族民族;民间叙事长诗;虚构之美

正文


一般认为国内的壮侗语族民族包括壮族、侗族、傣族、布依族、毛南族、水族、仫佬族、黎族和仡佬族等。本文“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一词是指壮侗语族民族的民间叙事长诗。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应是在阶级社会出现以后产生并流传于壮侗语族民族的民间,通过各民族自己的方式(也可能自觉地通过超自然的情节来叙述)叙述人世故事,有较长篇幅的诗歌。

总体上,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的题材很广,既有本民族题材,也有从汉族民间传说、故事、戏剧、小说或史籍中改编的题材。在所有民间长诗中,叙事长诗的篇章最多,题材最广,思想性最强,情节最为曲折动人,语言最为优美,构成了民间长诗的主体。按主要内容来分,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主要包括追求自由爱情、展示婚姻家庭生活、表现百姓的日常生活和风俗等各种内容。

这些叙事长诗以诗演绎生活的真实,表达了壮侗语族民族丰富多彩的虚构之美。具体表现如下。

一、展示超越现实的生命情感

感性是人类与生俱来的重要特性,因为具有了这样的特性,人们才能体验幸福,才会去思考生命的意义。同时也是这种特性,让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体验到了人生的如许痛苦和重负。在叙事长诗产生和盛传的时代,民众个体所经历的各种情感体验具体如何,我们已无法得到确切答案。但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人们虽然可以在悲伤中用自己的力量找到幸福,却没有人可以绝对越过人生的痛苦和烦恼。在陷入人生困境时,人们当然需要某种力量去超越那样的现实状态。而且,在体验幸福和真正反思人生意义时,情感体验和理性的在场同样重要。因此,作为一种民间艺术创作,大多数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倾向于表达一种与现实联系特别紧密,却又高于现实的生命情感。这种生命情感与精英文化传统有一定程度的区别,如其具体展演更贴近世俗生活,对理想人生理念的具体理解更符合民众的现实需求。通过这种生命情感的表述,使壮侗语族民族之民众的人生增添了绚丽的光芒。具体如下:

首先,用爱情的感觉点亮人生的希望。

实际上,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中内容与爱情相关的数量特别多。这是因为,一方面,爱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之一。另一方面,历史上壮侗语族民族之民众对平安幸福的追求比称王称霸的欲求更强烈得多。因此,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中很少有热烈歌颂战争的倾向。即使是描写战争的布依族叙事长诗,也更突出人们之间的情感联系和对自由和平的渴求。壮族也是如此。在壮族叙事长诗《莫一大王》中的莫一因有神奇的本领而被皇帝赏识封侯,当太阳出现异象皇帝问起缘由时,因从未想过要夺走皇帝的权势,也不曾料到能力太强会被忌惮,故他没有巧言令色,而是直述其缘。结果皇帝因为担心皇权受到威胁而把他关入牢房。莫一认为自己无罪被困不公,因此才起义反朝廷。同样因为爱百姓胜过权势,起义过程中竟因为担心更大规模的战争会伤害百姓而自己把自己的头颅割下以结束战争。所以,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多是倾向于人生深挚情感的展演,尤其以对爱情的讴歌为最。对普通的壮侗语族民族之民众而言,在维持生存的前提下,人生中大众都有可能体验并实现的美好人生理想就是爱情了。

有时候,爱情的感觉能让征战的人洋溢着生的希望。例如,在壮族《贼歌》的第三部分“启程人如蚁”中,小伙子要出征打仗去了,而且明明知道自古征战少有能回归的。可即使是这样,启程的小伙子没有选择 “葡萄美酒夜光杯”式的狂欢,而是表达了对爱情生活的眷恋 

有时候,爱情的感觉可以淡化生活的穷困之苦。在壮族的叙事长诗《甫娅》中,后生和姑娘结情时,姑娘认为,只要真心相爱,“两片茅草遮身都情愿,三条柱起间房子也称心。”在侗族的《刘梅歌》中,被哥哥们推落山崖的刘梅姑娘遇到打猎的莽子而获救。被救的刘梅不嫌弃莽子家贫而与之成亲。虽然过着困苦的生活,但是因为相爱,他们勤劳持家,最后也过上更好的日子。

其次,用悲伤的感觉叙说人生的凄美。

虽然,悲伤的感觉是人类一种很普通的情绪,但是,能够像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那样,把悲伤化为美的形态感染大众,则是一种可贵的艺术创作。实际上,很多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都叙述了人生的无尽凄美。

傣族的第一部悲剧叙事诗《宛纳帕丽》也是用悲伤的感觉叙说了人生的哀伤:晚年得子的国王要儿子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成长,其目的是想让儿子不沾染尘世的俗气。可天性好奇的王子反而与奴隶的女儿帕丽相爱,因此与国王产生许多冲突。对王子而言,似乎爱情让他挣脱了人生的孤独感。而且,为了维护这种美好的感觉,他也努力珍惜这份感情。但是,结果帕丽还是被国王杀害。王子人生中唯一的温暖也被夺走了,因此他自杀殉情。这里再没有什么大团圆的结局。人们从命运苦难中体验到了某种压抑自我生存的力量,而个体却实在无法抗拒这种力量。此后,傣族叙事长诗开始了表述内涵更深刻,且有着更加细腻动人的悲伤情感,从而进入了更贴近现实生活的悲剧叙事诗时代。如傣族著名的叙事长诗《娥并与桑洛》中,故事人物心中最值得珍惜的美好同样被毁灭了。通过这些情感的表述,其实促使了人们在潜意识中追问自我:人生中,我们得到和失去的东西中,那些才是真正应该珍惜的。

另外在布依族的《抱摩山》中,抱摩和三妹相爱过程中先后受到了各方面的压力,但他们建新房有乡亲帮忙,被官家欺压也有乡亲们营救。应该说,个体的力量虽然有限,但群体团结起来则可以形成强大的力量以度过人生难关。只是,在故事的结局中,经历了许多坎坷才能团聚的抱摩和三妹却被官家烧死在山上。长诗满怀悲伤地唱道:“眼泪淋得草木生,哭声引来百鸟鸣。查叔对着大山喊抱摩啊,抱摩山从此得了名。” 这里,特定历史背景下小群体的力量无法改变故事主人公的生命被毁灭的命运。

实际上,在现实人生中,必然会有一些时候经历了人生困境,却无力改变,因而产生伤感的情绪,但未必如同长诗中的故事人物那样总是遭遇无法抗拒的困境。长诗通过这种典型化原则,把各种的人生无力的感觉都凝聚在一个个深情表述的故事中,让人们从凄美中感受生命美好的价值。

二、以自主的人生理念,建构自由的人生境界

在现实生活中,壮侗语族民族之民众必然会受到各种限制,无法拥有绝对自由的生命意志。同时,人类都有主观欲求,在具体的人生过程中有一定程度的选择权利。因此,人类的生存是一种必然的矛盾状态。而且,这种矛盾的境况往往变身为人类一种内在的根本痛苦,这种痛苦的情感则时隐时现于人们的世俗人生中。基于这种生存现实,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往往融入了一些自主的人生理念,创造了许多自由的人生境界,从而使人们在现实世界中得到深度的慰藉。当然,还因为壮侗语族民族之民众在历史上曾经是处于主流文化边缘的群体,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相对较浅,诸如“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等文艺创作规范并没有为下层民众创作者所极力推崇,因此,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未形成高度约束文学叙述内容和方式的理论体系,其表述更为自在,对故事中的女性形象,故事人物的命运等都倾心而述。

首先,女性的自由。

壮族的叙事长诗《瓦氏夫人》中,故事主人公瓦氏夫人一生经历坎坷,先是掌管州政的丈夫不听劝告,为扩张势力挑起战争,结果被朝廷追杀而亡。后来,因为朝廷对倭寇的侵略束手无策,还要她们家族帮助抗倭。曾孙年幼,家族中没有成年男丁,故已年近六十的瓦氏夫人决定亲自领兵去抗击倭寇。各种压力因此扑面而来,失去丈夫的瓦氏夫人承受了人生的厚重苦痛,但她在国难当前深明大义,认为倭寇侵略我国沿海,真正承受苦难的是无辜的百姓。自己年事虽高,但有报国的志气和本领。抗倭成功后,朝廷有人邀请瓦氏夫人一起陷害他人,却被她断然拒绝了。所以,瓦氏夫人明事理和宽胸襟,不计个人恩怨;虽为女子却本领高强,勇气十足保家卫国;还有一身正气,不屑同流合污。所有这些品性,都是瓦氏夫人能够自强和自主决定人生的重要前提条件。同样,汉族题材的壮族叙事长诗《唱英台》中的英台也具有同样的个性色彩:英台不但貌美,且自幼聪明,刺绣本领特强。但却自主选择要做“知书达理大丈夫”,因而说服父母让自己去读书。梁母来提亲也是英台自己接待和做决定。原汉族文本中所强调的封建家长干涉的因素在这里却淡化了很多。

此外,侗族叙事长诗《秀银吉妹歌》中的吉妹,《吞烟崖》中的水花,以及汉族题材的《毛洪和玉英》中的玉英和《从前有个姑娘》中的英台,仫佬族《白马姑娘》中的白马姑娘,《龙哥与凤姐》中的凤姐、傣族叙事长诗《兰嘎西贺》中的南西拉等,都是个性自主的女性形象。

可以说,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在故事的叙述中刻画了许多有着自主思想的女性形象。在故事产生并特别盛行的那些时代,这些女性形象的存在不仅丰富了故事本身的内涵,而且还成为人们构建自由美的人生境界的重要途径。

其次,命运的自由。

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通过故事演绎人生过程,从有限的此在审视无限的人生。现实中,人们无法真正地审视自己人生开始之前的故事和自己人生终点以后的故事,但通过叙事长诗的叙述,则可以突破这种限制,在跨度更大的人生范围内审视人生,思考人生意义和现实生存意义等。所以说,叙事长诗的展演实际上是跨越现实与虚构之间边界的行为。当人生过程被放到一个虚构的空间时,它就获得了空前的自由。当然,因为这种自由之花的根仍然驻扎在现实的土壤上,因此,这种自由更多的是给人们提供了一种魔力,依靠这种魔力,人们将有可能建构一个更美更自在的人生境界,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中这种美饰现实人生的虚构行为,往往展示为一种命运的自由状态。一方面,在虚构的地带中,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的叙唱者脱离了命运的控制,获得空前的魔力来面对现实人生。如在壮族的《建房歌》就曾经颠覆了人类依靠神灵保护的理念,虽然具体建房过程中总需要民族宗教职业者做相关的法事,但在长诗的演唱内容中,却有唱歌保护家神的情节。 另一方面,在虚构世界中,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的核心人物往往实现人们的突破悲剧命运的愿望。在叙事长诗中,受人们爱戴和称赞的角色,都有着超越常人的外貌,特殊的本领,或关键时刻总有神力的帮助。如壮族《唱唐皇》中,唐太宗是人民心中的好皇帝,因此远征高丽国陷入泥潭,命悬一线时,就有神仙引薛仁贵前来,并在神仙的保佑下救驾成功。侗族的《勉王》中,领导人们为生存而战的吴勉虽然失败了,但故事的结局并不认为他已经死亡,而只是暂时躲在信洞寨边的胜绍山的石仓里了。布依族《尔庆尔刚》中,尔庆和尔刚最终虽然被杀害了,但人们却传言他们化身为一对岩鹰飞在青天和白云间。仫佬族的《龙哥与凤姐》中,龙哥就屡次得到了会说话并有神力的水牛所帮,不但娶到了家境富裕的凤姐为妻,而且后来还能从皇帝手中把凤姐抢回。傣族的叙事长诗这种善者得神所救的情节就更是常见的了,不胜枚举。

现实人生加诸人们身上的种种限制,在叙事长诗中都不同程度的被缓解或克服。由此,通过自主的人生理念,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确实在虚构地带建构了一个自由而美丽的王国。

总之,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的产生和流传都离不开民众的日常生活,因此,其内容大多数都是反映民众本身的现实生活。正是这些叙事长诗,伴随着民众走过了漫长的历史岁月,不但丰富了他们的精神生活,也实际上构成了他们的现实生活。所以,壮侗语族民族叙事长诗整体上必然地具有现实性。虽然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但在不同的人群中,人的本质力量可以有不同程度的理解,因此对美的理解也会有所不同。从这个角度看,通过叙事长诗的创作和流传,民众所追求的应该是既与现实生活息息相关,又高于现实生活的生命体验,即纯美虚构与现实之间的虚构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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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祝丰慧.吴语民间叙事长诗中的女性意识及其价值[J].歌海,2022.7.

姓名:朱国佳,出生年月:1977年12月,性别:女,籍贯: 广西河池,民族:汉族,博士研究生,职称:讲师,  研究方向:南方少数民族文学,单位: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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